水俣病，无法愈合的污染伤痛

　　没有哪一起环境公害，像半个世纪前发生在日本的水俣病这样，如此强烈地震撼人们的心灵。这一震惊世界的污染事件，给数以万计的受害者造成肉体的折磨和精神的痛楚，让人触目惊心;而污染源TISSO株式会社和当时的政府对公害事件的所作所为，尤其发人深省。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今天我们将某报记者不久前在日本西南沿海熊本县水俣市采访的所见所闻呈献给读者。愿我们在迈向现代化的路途中，能真正避开其他国家那种“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树立科学的发展观;愿我们在追求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以水俣病为鉴，莫让类似的悲剧重演!

　　永远无法忘却的“日本之痛”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发生的水俣病，像一场可怕的梦魇，至今挥之不去回想起自己两个可爱的女儿受水俣病折磨的痛苦，79岁的板井女士神情悲怆———1953年长女马由米呱呱坠地，这对于结婚已经8年的板井夫妇来说，是多么大的喜悦啊!然而好景不长，马由米2岁11个月的时候，得了一种可怕的怪病：眼睛看不见，吃不下东西，不会走路……板井抱着女儿跑了几家医院求治，都不见好。更为可怕的是，1956年出生的二女儿也患上了这种怪病。1958年，5岁的马由米在痛苦中死去，夫妇俩痛不欲生……

　　板井女士的讲述让人深深体会了水俣病给一个家庭造成的痛苦。而水俣资料馆中所展示的影像和图片资料，更让人看后心有余悸：吃了受污染的鱼后颤栗挣扎的猫，身体蜷曲、骨瘦如柴的老者，目光呆滞、站立不稳的孩子，欲哭无泪、默默承受的母亲……

　　自20世纪50年代起，水俣湾周围越来越多的渔民患了同样的症状：手脚麻木，哆嗦，头疼，耳鸣，视力减退，听力困难，言语表达不清，动作迟缓，失去味觉嗅觉，健忘……这就是1956年被确认的水俣病。它像一个可怕的幽灵，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社会恐慌。在水俣病确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误认为这是一种新的传染病，许多患者担心受到歧视，不敢承认病情，承受着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很多人背井离乡，到异地谋生。

　　截至目前，水俣病尚无根治疗法，只能进行对症治疗和机能训练，许多患者至今仍生活在水俣病的阴影里。在水俣协立医院，记者见到了还在接受治疗的吉内藏。他本是一个身体很好的渔民，1958年的一天早晨，他醒来后突然发现手脚麻木，没有了知觉。由于担心自己打的鱼卖不出去，他不敢把病情告诉别人，苦苦忍受了17年。我们和他握手道别时得知，到现在他的手还没有感觉……

　　水俣病患者有多少?日本朋友回答说，这至今是一个谜。目前被正式确认的患者为12617人，其中因病死亡的1400多人。但是，还有一些人在正式确认前死亡，许多人由于各种原因没有申请确认……

　　企业的逃避 让灾难雪上加霜

　　医学研究证明，水俣病其实不是以空气、食物为传播媒介的传染病，也不是遗传病，而是由于大量食用被工厂废水所污染的鱼、贝等而引起的甲基汞中毒。甲基汞是有机水银的一种，随着鱼、贝进入人体后，被肠胃所吸收，经血液循环先进入肝脏和胃脏，而后被转移至大脑或胎儿体内，并蓄积于此，袭击人的神经系统，导致了水俣病的发生。

　　而甲基汞的排放者，就是给水俣市的崛起和日本的现代化做出重大贡献的TISSO株式会社(以下简称TISSO)。它在水俣病发生的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发人深思———以水力发电起家的TIS-SO，于20世纪初期在水俣创建了碳化钙工厂，成为日本重要的化工企业，也使水俣这个贫穷的小渔村成为熊本屈指可数的工业城市。后来，原工厂厂长担任了水俣市的市长，而该市的四五万人口中曾经约有1/10的人是工厂的职工。TISSO对当地的影响力和居民对于它的依存性，可想而知。

　　福兮祸所依。从1932年开始到1968年，TISSO用水银作为催化剂制造醋酸和乙醛，生产过程中的副产品甲基汞，随着废水未经任何处理，就源源不断地直排入海。

　　水俣湾原本是种类丰富的天然渔场，随着污染的加剧，海中就开始有鱼贝死亡，渔民不断向工厂抗议，但工厂对此置之不理。对大自然的漠视终于酿成了更大的悲剧：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水俣病开始在水俣湾周围的渔民中发作，并逐渐蔓延……

　　然而，日益加剧的公害并未引起TISSO的重视。即使在知道污染是水俣病的原因之后，工厂不但没有停止污染，还千方百计地掩盖真相，阻挠相关的调查研究：工厂医院的细川医生得出了“水俣病是由工厂污染引起的”，很快就被解雇;后来，律师提出与患者见面、到工厂调查，厂方设法加以阻挠;在法庭上，由于担心被工厂解雇，工人不敢出庭作证……

　　日本朋友告诉我们，在处理水俣公害事件中，当时政府的态度极为消极：对受害者的哭诉不闻不问，对在水俣湾实施禁渔的呼吁不予理睬;1962年，熊本大学医学部发表了水俣病与工厂污染有关的文章，结果研究经费被取消……

　　更为可悲的是，在企业和政府的影响下，一些大学和研究机构竟提供证据，认为水俣病与污染没有关系!

　　漠视、掩盖和阻挠，导致的是更大的灾难。1956年水俣病被确诊，然而企业和政府直到1968年才被迫承认其病因，在这期间有多少废水直排入海，有多少受污染的鱼、贝被转卖到其他地方，又有多少人成为新的无辜的受害者?恐怕没有人说得清楚。

　　谎言掩盖不了真相，有良知的医生、律师、新闻工作者挺身而出金钱和强权并不能遏制人们的反抗。在水俣病发生之后40多年的抗争中，越来越多的正义之士相继挺身而出，为受害者奔走呼吁———现年74岁的宇井纯先生退休前是冲绳大学的教授。从青年时期到现在，他始终站在受害者一方，从未停止过与环境公害的斗争。他多次到渔民家中调查，并说服上面提到的细川医生“出山”，和他一起展开调查，之后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发表了水俣病真实病因的文章，使真相大白于天下;被誉为“水俣病救助者第一人”的熊本学园大学的园田正纯教授，从1960年开始，几乎走遍了水俣病患者的所有家庭，挨家挨户地为患者诊断、治疗，并为他们出庭作证，在案件审理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富有良知的律师们在水俣病的诉讼中，更是不计报酬，仗义执言。在以千畅茂胜为团长的律师团，与势力强大的被告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1973年3月，水俣病受害者赢得了诉讼的最终胜利。

　　在证据与真理面前，TISSO不得不低头道歉，向12617名被正式认定的受害者支付巨额的补偿金。企业的发展因此遭受重创，1975年以后不能及时支付补偿金，政府不得不出面为之发售县债，到2000年3月末，发行的县债总额超过2568亿日元……

　　半个世纪过去了，水俣病的影响没有结束……

　　为彻底消除污染危害，熊本县投入巨资，利用14年的时间对水俣湾的淤泥进行处理、填埋;1974年，熊本县在水俣湾设置了防护网，对湾内的鱼进行捕捞，卖给TISSO，由其处理……1997年，熊本县知事发布安全宣言，并于同年10月撤去防护网，湾内的鱼类得到一定的恢复……

　　今日的水俣湾天蓝海碧，风光宜人，似乎已经看不到水俣病的影子。但是，陪同我们采访的日本亚洲与水俣网络会事务局长谷洋一先生却一再强调：那些未被确认的受害者还没有得到赔偿，被填埋的淤泥还存在污染隐患，政府的责任还没有清算……总之，水俣病事件远没有结束!

　　在日本，与谷洋一持同样观点的学者还大有人在。原田正纯先生指出，只要那些被毒害的孩子们还有一个活在人间，就不能说水俣病已经“结束”。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了防止悲剧重演，一座旨在“把水俣病的教训传播给全人类”的水俣病资料馆在水俣湾落成。那些生动的影像、翔实的资料在昭示参观者———永远不要忘记因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而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所酿成的悲剧!

　　永远不能因为一时急功近利的发展而辜负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恩惠。

　　没有自然的安全，就没有人类的安康!

（责任编辑：商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