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乐：放养亲情

　　静悄悄，房间的隔壁，没有人。想吃妈妈烧的青椒肉片了。这没着没落的想念，便是放养亲情的代价。

　　麻花辫子要分成几股，两股三股还是四股？滑不唧溜，复杂难当。对于十来岁的男孩子，女孩子的世界里有太多的玄妙，面对那样一把乌黑的头发，他束手无策，只能反复试验。

　　好了，走吧，妈妈上班去了，我送你去幼儿园。

　　妹妹邬乐顶着两个不对称的辫子随哥哥出门了。

　　四口之家，乐天的爸爸，严谨的妈妈，妹妹邬乐，哥哥耿乐。

　　“你这孩子还是去画画吧。”

　　父母是那样纵容自己爱好的家长。小时候喜欢画画，爱看电影，父亲就帮他写请假条向学校请假，接他出来去看电影。看他热爱画画，父亲就高兴，那是他自己一直的梦想。他从不用成绩苛求孩子，甚至不做多余的要求，只在关键的时刻，进行男人间的谈话。

　　初中毕业时，耿乐并没有想过要读美院。“我爸爸找我谈了一次，说将来你应该有个职业，你也不是什么认真学习的人，你这孩子还是去画画吧。他帮我找导师，突击了两个月，就考上了。”进了美院附中耿乐才渐渐发现，这个选择确实是对的。

　　妈妈特别高兴。虽然在此之前儿子淘气得都让她不怎么跟他讲话了，然而拿到美院附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飞奔过来，给他一个拥抱，一个吻，要知道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情表示了。

　　“我的父母性格完全不同。我妈是特别认真的，我爸则是乐天派，什么都凭感觉来，他们对任何事情都会产生分歧，所以我性格里混合着矛盾的东西。有时我挺随性，有时我又特别较真儿。我没办法归纳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发现和他们要保持一定距离。”

　　没有离家出走，但就是不愿回家。青春期的男孩子在着手搭建自己的独立时，往往需要向外索求证明。用疏离，或者用叛逆。 

　　耿乐强烈要求住在外面。“我就说我是学生会的，早上有许多工作，要放广播什么的。回到家我不愿意听他们唠叨，我又不能和他们沟通，又不想和他们争执，所以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也逃避责任，妹妹的暑假从此和自己无关，当时想——“你长大了，该怎么混就怎么混，别跟着我混。”“有时候她到美院看我，我就做出特别忙的样子，不理睬她。后来我有了女朋友，就更不理睬她了。她长成大姑娘了，就应该保持距离。”

　　他不觉得家里是自己该待的地方，非要把摇滚乐开得震天响，才能觉着那是自己的空间。后来就发展到非搬出去不可的执拗念头。“我发现和父母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美院毕业后，耿乐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少回家，打个电话就嗯嗯啊啊的。有时下乡采风，一去一个月，没有电话，可他就是不想家。

　　“我是要飞的人，不是恋家的人。我的父母没有特别浓的家长作派，他们也是跑来跑去的，这么大年纪还从北京跑到美国去。距离太远了，现在一年能见着一回就不错了。”

　　妹妹1996年去了美国，爸爸是第二年去的，妈妈是2000年去的。他们在那边都有工作，大家天各一方。

　　现在，家里空空荡荡，有时半夜醒来，竟觉得自己是躺在别人家里。“我就是买个房子也住不了几天，还是住剧组的时间多。家人都不在，我觉得家离我很远。”

　　静悄悄，房间的隔壁，没有人。

　　耿乐很想念妈妈烧的青椒肉片。

　　“我特喜欢又是碗又是筷子的感觉。”

　　现在的耿乐拍戏结束后回到北京，全然没有回家的感觉，厨房里没有人烧饭煲汤，他却变得特别喜欢吃家常菜，喜欢去别人家里蹭饭吃。“拍起戏来，在剧组都是吃盒饭，我其实特别喜欢又是碗又是筷子的感觉。”

　　“前一阵，爸妈给我寄了一盘录像带，展示了他们在美国的生活状况。家里的沙发、厨房……挺好的，可我就是觉得特别陌生，就这几个人我认识，其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那样“自我”的家长。“一大把年纪了还跑美国去工作。”耿乐说起他们，就像说起让自己不可思议的朋友。“虽然我们隔得那么远，也不多说，但是大家彼此心里都明白。”

　　有一次父亲回国探亲，带回一个小DVD机送给他。美国的电压是110V，拿到中国需要装变压器，父亲忘了，回来插上试试，半天没有反应，再一看，因为没有通过变压器，机器烧了。“一部片子没看上，灯都没亮一下，把我爸郁闷坏了，就说，别跟你妈说啊。几个月后， 我妈给我打电话问：DVD机是不是烧了？你爸还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就是我爸，这么晕的一个人。”

　　去年的一天，耿乐突然腹痛如绞，正好当过医生的妈妈打电话来，“才聊了两句话，她就觉得我不对了。她问得特别仔细，然后就说这是阑尾炎，不能拖。她忙坏了，到处打电话找她医院里的朋友帮忙。她远，够不着，着急啊。”

　　可是，偶尔妈妈回来的时候住院了，耿乐却在外地拍戏。“她自己住院，自己办手续，我觉得挺内疚的。”

　　“你自己慢慢去成长吧，我们是爱你的。”

　　在耿乐的事业上，父母毕竟是父母，有些坚持是源自他们那一代的智慧和谨慎。

　　“我妈坚持让我有个单位，中国国家话剧院，我现在还是这个单位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是她坚持。每个月三四百的工资，她觉得有个公费医疗也挺好。前一段时间签经纪公司，我觉得哪家都不好。我爸妈也着急了，就也帮我一起找。现在签的经纪公司，老板和我爸妈的关系挺好的。”

　　想孝敬父母时，他常常觉得无从下手。家里每个成员都那么独立，那么自给自足。“我的朋友给父母买房买车，但是他们远在大洋彼岸，我孝敬不了，孝敬不到。他们还老问我，你这儿缺钱吗？我没有往美国寄过包裹，倒是他们老托人捎东西回来。”

　　可毕竟，长大了，也懂得担责任了。

　　那个从暑假就开始消失的哥哥又回到了妹妹的身边。

　　耿乐常常和妹妹通电话，惊觉她已经长大。“她会和我谈好多关于父母关系的事情，我觉得她确实成熟了。刚工作时，她也跟我说过她的不适应。比如美国的生活方式和这边不一样，员工相约下班后去酒吧，她不去，就很影响人际关系。我跟她讲进入社会后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我告诉她在社会上不能太特立独行，但是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童年滑不唧溜的麻花辫子，已经随着岁月轻轻散开。此去经年，亲人是远方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了彼此。

　　就像当年《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首映式，父母叫上外公参加，耿乐在台上，完全不知道他们坐在台下哪个位置，可他知道他们一直都关切地看着他。

　　“我演的角色都很叛逆，抽烟喝酒打架，我不是这种人。我妈看完就说，不像我儿子。他们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们从不着急问我结婚不结婚，从来没说过。在我们家，每个人的空间都很大。”

　　“他们就是‘自己慢慢去成长吧，我们是爱你的’。就像草原上的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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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邓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