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尿病至爱无言

晨星寥落，新月如钩。这是病房大楼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大柱守在产房门外已经好几个钟头。从护士把桂花送进产房待产的那一刻起，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大柱的脚下就像装了发条，一个劲儿在过道里转悠。只要见到个穿白大褂的推门出来，也不管是否认识，立刻扑上前拽住人家就问：“我老婆生了吗?她现在血糖还好吧?……”

　　我拿着会诊单匆匆走来，刚好碰上这一幕。被大柱拽住的产房护士长整整衣襟，故作严肃地对他说：“小伙子，哪能这么性急?想当爹，总得要先吃点苦啊!”说到这儿，她瞥了一眼大柱的窘态，“扑哧”一声笑了，“至于血糖嘛，你不用担心，你看——‘保驾’的就在你身后!”

　　我理解大柱的心情。在给桂花看病的两年里，我早已熟悉了这对朴实善良的农民夫妇。大柱少言寡语，是村里出了名的“憨小伙”；桂花勤劳温柔，总是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净利索。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是，桂花连着两次怀孕，都没有保住。大柱带着妻子到处求医问药，没查出任何生殖系统的毛病。后来偶尔查了一次血糖，空腹血糖为8．0mmol/L、餐后2小时血糖为11．5mmol／L。医生再一追问，桂花两次怀孕期间，都有轻度多尿、多饮多食的症状。妇产科大夫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糖尿病在作怪!母体三大代谢(糖、脂肪、蛋白质)紊乱，营养不足，胎儿怎么保得住?”

　　在医院糖尿病教育中心，大柱和桂花听了“妊娠与糖尿病”的第一课。医生告诉小两口儿，如果先得糖尿病后怀孕，这叫“糖尿病合并妊娠”；如果在怀孕后，新发现糖尿病或糖耐量异常(糖尿病前期)，则称为“妊娠糖尿病”。妊娠糖尿病的患者，产后6周必须再作一系列检查，进一步确定糖尿病的类型。但是，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情况，都需要高度重视，积极治疗。否则，母亲易并发各种感染，或并发妊娠高血压综合征、酮症酸中毒等危险情况；胎儿宫内发育不良也容易夭折，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往往成为过度肥胖的巨大儿，对今后的成长极为不利。

　　上完第一课，小两口儿忧心忡忡来找我。大柱要去作绝育手术，说是宁可不要孩子也不能害了桂花。桂花则哭着要和大柱离婚，让大柱再找个健康妻子，开始新的生活。虽然小两口儿的想法质朴得“傻气”，但他们的患难真情深深打动了我。我一边劝慰桂花，一边笑着问大柱：“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桂花刚查出糖尿病，你凭什么断定她就不能生育了?”桂花闻言破涕为笑，一把攥住我的手：“我真的还能生育?我特别想要个聪明健康的宝宝!我、我也不愿离开大柱!”

　　一个周期的糖尿病系列教育，让大柱舒展了眉头，桂花重现了笑容。小两口儿明白了糖尿病患者只要没有严重并发症、血糖控制良好，便可以像健康人一样结婚生育，压在心头的大石被彻底搬掉了。从此，每到预约的专家门诊日，我桌上的第一本病历，准是李桂花；陪在她身边的，必定是王大柱。一个六月的清晨，大柱挽着裤腿、光着脚走进诊室，手里却拿着把遮阳伞，肩上背着水壶。看到他这副滑稽样，我开玩笑道：“大柱啊，你怎么‘重头轻脚’啊?”大柱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泥脚，嘿嘿一笑：“四夏大忙啦，我半夜下田，又怕误了桂花看病，忘了穿鞋，光记住了她的阳伞、水壶。”

　　“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打断了我的回忆。刹那间，寂静的产房里飘荡起朝霞般优美舒缓的音乐，助产士笑盈盈地捧上雪白的毛巾，迎接又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摄相机镜头缓缓移动着，摄下这一幅动人的情景。

　　桂花在笑，大柱在笑，成串的眼泪从桂花的面颊滑落下来，像一颗颗闪亮的珍珠。周围的同事们都闪动着喜悦的双眸，一种甜甜的感受让我的喉头发紧。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伴随着这么多沉甸甸的期盼和祝福，至爱，原来不需要任何言语。

（实习编辑：陈静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