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会客厅| 樊代明院士：肿瘤治疗走向“整合”方能绝处逢生

恶性肿瘤一般就是人们常说的癌症，是对人类健康和生命威胁最大的疾病，并由于其泛发性、各年龄组全覆盖、耗资巨大、难治性甚至不治性成为百年来攻而不克的世界难题。一百年来，抗击癌症成为人类有文字记载以来最为长久、最为投入、最为广泛、最为壮烈的一场全民战争，然而，全世界恶性肿瘤的发生人数依然在逐年增多，治疗难度也在逐渐增加，死亡率甚至不降反升。

如何提高癌症的治愈率？“整体治疗”被越来越多的肿瘤专家提起。

2020年11月13日，中国肿瘤学科普大会在广州召开，39健康新闻会客厅邀请到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国际抗癌联盟常务理事、中国工程院院士樊代明院士详解中国肿瘤医学的抗癌之路与癌症患者如何“绝处逢生”。

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国际抗癌联盟常务理事、中国工程院院士樊代明院士

以下是访谈实录：

39健康：您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提到了“整合医学”这个概念，如何理解“整合医学”？到底要“整合”什么？相应的整合型健康服务体系应该包括哪些？

樊代明：“整合医学”是个大概念，到今天我们知道肿瘤之所以难治或者说治的效果很差，主要是因为它的“异质性”。

什么叫“异质性”？同一个肿瘤在不同人身上是不一样的；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同一个肿瘤它的细胞群体是不一样的；同一个细胞在不同的时间是不一样，因此肿瘤的治疗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手术、放疗、化疗等等。

但是把这些方法进行单个治疗，我们发现它解决不了全局、整个病人的问题。解决不了这个病人整个阶段、整个时期的问题。但如果把这些所有的治疗方法都归到一个病人身上，那会把病人治死的。怎样做到有的放矢？那就要基于病人的情况，各项数据、临床证据和治疗的不同的方法加以有机的整合，形成个体化的整合诊治方案，才能实现最大化的治疗效果，这就是整合肿瘤学要实现的目的。

39健康：您曾经说过“医学专业与专科过度细化不利于人类疾病的防治”，但是目前来看在肿瘤学上，肿瘤类型有越来越细化的趋势，对此您的观点是？

樊代明：因为治疗肿瘤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一定效果，但也会有很多病人是没有效果，甚至适得其反。所以人们都试图要去找到一个肿瘤的靶点、靶位。试图将靶点或靶位消灭后，让肿瘤死亡。

从细胞这个层次，找到了分子这个层次，包括细胞突变层次，结果《nature》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一个一个细胞的测序测了50个细胞，各自都是不一样的。《science》做了5000个细胞的测序，结果发现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要打靶，要精准，精准到哪一个细胞？精准把这个细胞打死了以后，对若干个细胞是不是都有很好的结果？所以这种分科越来越细，知识越来越微观。有没有意义？有，但是在中间我们得出来的经验，得出的知识应该加以整合，然后形成整合式的诊治方案，你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分科不是越来越细不好，知识不是越来越微观不好，但是一定要“回去”，所以爱因斯坦说过“科学追求纯粹性、精准性，到最后是牺牲完整性为代价的。 ”

39健康：近几十年来癌症无论是在预防还是在治疗上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是我们始终都觉得患癌的病人越来越多，难治的病人也越来越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樊代明：近十几年来，包括全世界因为有了新的设备、新的方法进行早期诊断，所以早期发现的癌症病人越来越多，早期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好。但是有一个情况，必须要看到癌症绝对死亡人数变化不太大。

我们常强调找出早期癌症病人，进行治疗以后，一定是希望最后绝对人数下降。所以我们要掌握诊断到什么时期才是进行医学干预的最佳时机，这也是目前医学上、肿瘤学上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太早了变成治疗过度，太晚又治不好，需找到一个合适的因人而异的界限。

樊代明院士详解中国肿瘤医学的抗癌之路与癌症患者如何“绝处逢生”

39健康：整合医学一直在发展，未来几年值得关注的方向有哪些？

樊代明：说得更长一点，从历史来看，人类整个经过了三个大的时代，农业革命是多打粮食，提高人口的素质；工业革命一个是解决体能的问题，一个解决智能的问题。但是人类最终目标不是人口多了，智能高了，体能好了，最终目标是健康。活得长、活得好，要涉及到健康，那就要比诊断疾病、治疗疾病要难得多得多。要全方位地全周期地对患者进行呵护，所以现在这种单打独斗的做法就可能不行了，一定要整合医学，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社会发展到现在需要整合，第一个是人口老龄化，中国人过去只能活40多岁，现在活到将近80岁了，但我们一切都没有准备好，理论、药品，我们还是在年轻人身上得到经验，做成教科书教育学生，你拿来治疗老年病恐怕是有问题的；还在单病种得到的经验，做成教科书教育医生，到最后来治疗共病，恐怕是不够的。

第二个居住城镇化，城市人口越来越多，会造成很多疾病包括传染病产生，过去一个村到一个店要多长时间？可能在走的过程中把传染病自然就隔断了。现在你看美国，从东海岸到西海岸，18世纪走路，4年。19世纪坐马车，4个月。20世纪坐火车，要4天。到现在4小时，就会给社会管理以及健康保障带来很多问题。

那么第三个就是叫做生活现代化，像过去我们中国人拥有的是一个“耐饥”的基因，不怕饿，现在突然一下很丰富了，吃的东西多了，60%以上的疾病是因为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这三个变化就越来越复杂，单打独斗是做不好的，所以要整合。

第三条，现代医学发展到现要整合医学，这是必然。一个就是现代医学成了等待医学，得了病我就治，不得病就不治，这种治疗效果一定不好。第二个现代医学成了对抗医学，对抗对传染病可能是对的，置它于死地。但现在的生活方式引起了身体不平衡得了病，血压高可能是身体需要它高，血糖高也可能身体需要它高，你老是对抗到最后，对抗不了疾病反而伤到自己。 第三个现代医学出现了异化，什么事情都是要靠医学来解决，导致出现了大量的医源性疾病和药源性疾病，过度诊断，过度治疗比比皆是，例如在美国死亡病人中，第一死因是心脑血管病，第二死因是恶性肿瘤，第三死因是医源性死亡。

如果有一天医源性死亡排在了第一位或第二位，请问医学的初衷在哪里？医学发展的意义又在哪里？医生天天忙，作用在哪里？中国10年前，当时我们只有40亿人次的病人，现在到了83亿人次，病人越来越多，难道不应该去检讨一下吗？“我没有见到百年的洪水，却见到了百年的洪峰”是什么问题？是天灾还是人祸？值得考虑。

历史发展的三个情况，社会发展的三个情况，现代医学发展遇到的三大问题，要解决这样的问题，一定要整合医学，整合医学背后揭示的是面对突发的传染病，面对原因搞不清楚的慢性疾病，我们单个国家和单个地区的单打独斗将力不从心，单个专业和单个专家的单打独斗也将力不从心，单个技术和单个方法的单打独斗也将力不从心，再加一个单靠医生的单打独斗，没有病人的参与也将力不从心。

所以我们只能构建创建整合型的健康服务体系，包括整合型的医学研究体系，医疗服务体系、医学教育体系、医学预防体系，特别是医学管理体系，然后把总的体系建立起来，根据健康的需要，我们才能应对将来的挑战，我们才能在践行健康中国战略，呵护人类健康伟大事业中走得更准，走得更远，关键是走得更好。只有建立整合型的健康服务体系，我们才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39健康：老百姓总会拿我国与欧美国家的癌症治疗手段、药物、指南做比较，您认为目前我国癌症诊疗水平处于什么阶段？相比于欧美国家，我们还存在哪些不足？

樊代明：美国癌症治疗的5年生存率60%以上，中国只有30%，是我们中国医生不行吗？其实医生水平差不多。因为他们常见癌种主要是乳腺癌和前列腺癌，好治。我们这边是胃癌，胰腺癌、肝癌，不好治。其实方法也都差不多，所以说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要提高中国人癌症诊疗水平，你就把两国的病人换了，你看我们五年生存率会不会升高。

所以说遇到了癌症不要送到国外去，他们的医术比我们高明不了多少，还有不少国外医生请我们中国专家前去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