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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世界总是简单而善良的，当你老的时候，你会发现，老无所依……”电影《老无所依》中最后的对白，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哀伤的省略号。
在9月21日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症日，全球每3秒钟将有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产生，陷入记忆的烦恼。对于老年痴呆的患者来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面对将要来临病痛，更痛苦的是老年痴呆症的家属们，他们所面临的经济和精神负担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9月21日，国际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发布世界阿尔茨海默病2018年报告。｜图：World Alzheimer Report 2018
如果父母不幸患上老年痴呆（阿尔茨海默病），生活无法自理，当每天为生活和工作所累，是否还能兼顾起照料患病家属的责任和负担？你会不会选择，把老年痴呆的亲人送进养老院？
39深呼吸联系到一位选择把亲人送到养老院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家属，她为我们讲述了，当家人患上老年痴呆后，作为家属将面临什么样的问题。
口述人：李婷，广州人，女，28岁，独生子女，她的母亲在56岁时确诊为老年痴呆。在这个中秋，在经历一年多的居家护理后，她选择把老年痴呆的母亲，送到专业的养老院去。
一纸诊断书，我的母亲被确诊老年痴呆
“我当时以为妈妈是因为爸爸走了，心情不好、正好更年期了。没想到那时就是得病了，如果当时早知道，应该当时就带她去看医生的。”
2年前，父亲去世了，走得十分的突然，才60岁不到的母亲，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在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一起同住，我忙于事业应酬，总是不能回家吃饭。每次晚回家后，母亲总忍不住因为多煮了晚饭太浪费的问题，而唠叨不停，我们母女二人总是争执不断。
有一次，我早早给母亲打电话告知不能回来吃饭。可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家里时，却发现母亲还坐在饭桌前等我吃饭。对于之前和我通电话的时期，母亲竟然毫无印象。后面母亲又试过好几次“说完就忘”，我以为她是上年纪“老糊涂”了，一直就放在心上。但随着时间推移，母亲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失眠，还出现健忘的情况。我以为是更年期的原因，也劝过母亲去看看中医调理，但是情况并没有改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母亲竟然出现大小便失禁，才终于意识到：母亲的情况不对劲。
在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诊室里，我被告知在早期老年痴呆症状(阿茨海默的典型症状)主要是记忆障碍、精神和行为异常和生活能力下降等。医生和我说，早期老年痴呆主要是记忆力衰退、健忘，还会让老年人精神和行为异常，例如变得焦虑不安，易为一点小事发脾气，也可能会表现为情感冷淡。随着病情逐渐加重，还会出现不知饥饱、无法自理卫生（大小便失禁）等生活能力下降情况了。回头想想，之前母亲记忆力下降、事情说完就忘其实就是典型的记忆障碍征兆。
正常人的脑部结构与阿尔茨海默症的脑部结构对比。｜图：originoo.com
目前中国有老年痴呆患者800万人，占世界患者总数的1/3，更可怕的是早期老年痴呆患者几乎没人就诊，中期就诊的患者不到12%，即使是晚期也只有25.4%。很多人和我一样，在父母出现记忆力不好或是性格行为情绪改变的问题时，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些是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
在父亲去世半年后，医院的一纸诊断书告诉了我，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
两个病人，老年痴呆患者与家属
“有时我在想，如果母亲不在了，我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好呢？”
起初，我以为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老年痴呆的母亲。
目前国内对于老年痴呆患者的看护，还是以家庭看护为主。国内有独立针对老年痴呆患者病房的医院屈指可数，而有能力照料老年痴呆患者的公立医院经常病床紧张，往往无法为所有的患者提供住院治疗服务。因此，现在的老年痴呆患者的治疗只能以门诊干预为主，大部分患者只能选择在家由家属护理。
在中国有超过90%的老年痴呆患者由家庭照料。｜图：originoo.com
最开始，我也选择了在家护理老年痴呆的母亲。母亲的身体情况还算良好，除了偶尔会大小便失禁，最麻烦的也就是记忆力十分差，记不住事情。必须24小时有人跟着，一不留神，就会走失。
因此，我花了3000元在越秀区某社区的家政中心找了一个阿姨，负责煮午饭和晚饭，还有在家帮忙照顾母亲。在我的预想里，每天早上安顿好母亲，等到家政阿姨来到家里，自己就可以安心去上班，晚上回来正好阿姨走了，自己哄好母亲睡觉，就可以结束一天。但是在第一周里，母亲就差点走掉过一次，在家里开煤气忘记关火两次，家政阿姨和我抱怨“一个人根本看不住她”。
一个月过去了，第一个家政阿姨就就和我提出不做了，在她看来，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太辛苦了，还不如去普通家庭打扫卫生煮煮饭要舒坦。接下来的几个月，第二、第三个、第四个家政阿姨也走了。社区的家政中心负责人也表示实在找不到人了，普通的家政护工大部分都不愿意照顾老年痴呆老人，而且缺乏专业的护理知识，无法在老人身体或者行为出现问题时做出相应的护理。
北京每年有近3000起老人走失案件，大部分都与老年痴呆患者有关。｜图：originoo.com
无奈之下我只好辞掉了工作，自己在家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作为老年痴呆患者的家庭，所面临的经济、精神负担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一年的时间下来，我的生活接近崩溃，人生似乎进入了一种无序状态。每天照顾母亲，我不能随意和朋友逛街，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不敢奢望感情生活。我开始出现失眠、焦虑的情况，常常半夜忍不住哭，人也越来越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由于缺乏专业的护理知识，而且一个人的体力有限，母亲在我照料下，身体并没有变得更好。
以家庭看护为核心的传统方法，并不能最有效地解决老年痴呆患者这一特殊群体的看护需求，甚至有时会成为老年痴呆患者家庭正常生活的阻碍。一方面是因为家属缺乏专业的护理知识，无法让老年痴呆患者在家庭护理中得到专业有效的治疗；另一方面，老年痴呆患者日常生活无法自理，而且往往行为异常，这些特殊情况也让普通家庭没办法进行有效的照料。
另一方面，没有收入一年多，每个月的生活费、母亲的医疗费、以及各种开销，之前的积蓄已经渐渐变得捉襟见肘。治疗老年痴呆的开销大多无法走医保报销，母亲每月的药费就需要800-1500元，一旦不小心因为老年痴呆导致发生意外住院，开销就更大了。得了老年痴呆这个病，如果没有好的药物控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
自1998年以来，已有100多次尝试开发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有效药物，但只有4种获得批准。｜图：originoo.com
老年痴呆的母亲，逐渐成为压垮为我的沉重负担。2012年世界卫生组织曾发布一份报告称：当一个家庭成员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后，其照护服务提供者很容易成为第二个病人。我的家里有两个病人，一个是老年痴呆的母亲，一个是照顾老年痴呆病人的我。
在母亲确诊老年痴呆后的一年，我终于明白，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无法照顾好母亲的。
三个难题——老年痴呆专业养护路在何方？
对于老年痴呆患者的家属，往往要面对三个难题。第一是如何及早发现家人老年痴呆症的征兆，二是在如何坚持对老年痴呆疾病的治疗。而第三个难题，则是老年痴呆的专业养护。
目前在我国，阿尔茨海默病有「三个低」：人们对疾病的认识程度较低，患者到医院的就诊率较低，患者接受治疗的比例更低。｜图：originoo.com
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尝试去寻找专业的养护机构来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最开始，我联系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型公立养老院，这些养老院大多位于番禺或者广佛交界处，地理位置比较偏远，而且床位十分紧张已经无法马上预约到床位。于是，我转而在市区内寻找中小型的养老院，但普通养老院听说是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后，都表示无法接收。
奔波了将近一个多月，我终于在医院一位护工的推荐下，在荔湾区老城区里找到了一所能接收老年痴呆老人的私人老年公寓。这所老年公寓虽然占地不大，但是周围有2家大型三甲公立医院，还和附近一家社区医院做了对接，里面工作的看护人员有不少都是在医院做过护工的，有一定的护理经验。
在老年公寓里，我遇到了陈先生一家人。他们家的老人有早期老年痴呆，已经送进来一年多了。“其实你不用想太多，这就和你送孩子去幼儿园一样的，这里就是‘托老所’。”陈先生一家给我介绍了“托老所”的概念，认为把老年痴呆老人送到养老院，就和把孩子送去托儿所是差不多的。陈先生选择让家里老人入住老年公寓，除了考虑到家庭人手不足，也因为经历家庭护理后，发现无法给生病的家人更专业的养护。
言语表达、热身活动、唱歌、文字游戏等训练可以提高轻度至中度痴呆患者的记忆和思维能力。｜图：originoo.com
对于老年痴呆患者来说，缺乏专业养护是最大的难题。专业的护理员机构和护理人员，和老年痴呆症患者间也不只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而是相互认同、信赖的生活伙伴，可以为患者提供更专业更可靠的护理服务。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已建立起阿尔茨海默病的专业护理体系。在美国，已有十多家针对阿尔茨海默病的大型专业护理机构和诊所上市，患者通常可以选择在这些专业的疗养机构里享受专业的护理。
在国内虽然在北京、广州等一些发达地区的养老机构已经分等级设立，有专业从事老年痴呆患者护理的养老机构可供选择，但目前这些养老机构中针对老年痴呆的护理力量还十分薄弱，老年痴呆护理的专门人才和专业养护机构都很缺乏。在香港，针对老年痴呆的群体有一个包括专业养护社工、营养师、健身师、建筑师、辅疗小组等数十人组成的团队提供服务，这种模式被称为跨专业全人照顾。
一老年公寓收费项目明细。
这一年多照料老年痴呆的家人的经历，让我明白了，用传统的孝道观念衡量子女的孝心是愚昧的，不能自理的老人尤其是老年痴呆，在家养老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专业的养老院都配有医疗科室，有受过培训的专业护理员，有的还会雇佣医生来对入住的老人进行科学的饮食起居管理。
在决定把母亲送到老年公寓后，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并准备在附近重新租一个房子，每天可以方便去看望和照顾母亲。目前，把老年痴呆的父母送进养老院，或许是很多人“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而在未来随着多元养老发展成熟后，以及社会上对老年痴呆的养护体系建设进一步完善，把老年痴呆的父母送进专业养护机构，得到更专业更有效的治疗养护，或许会成为很多人“何乐而不为”的更优选择。
（根据受访者要求，本文李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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