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口述：我见到的患者和医生的眼泪

　　我是一名大一的学生，我学习的专业是医学检验技术。我的妈妈是一名从事医学影像学的工作人员，妈妈她主要在B超科室里工作。我哥哥是一名从事临床工作的人员。因此，我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特别是如果哥哥是上晚班的话，我一般会陪着我的哥哥。在陪哥哥的时候，我见到最多的就是别人的眼泪。

　　01

　　有一天晚上，我陪哥哥照常晚上值班。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急诊的病人。

　　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干瘪多皱的面孔，浑身深土黄色的皮肤，灰白色长长的胡须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下巴上，暗红色的嘴唇因为没有得到水的滋润而干裂，脸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老人斑，双眼半闭半睁的看着我们，这样空洞的双眼似乎要把我们吞噬一样。然而最恐怖的是他那半张被血倾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死神召唤了一般。

　　我哥哥赶紧跑到老爷爷的身边，拿出医用小手电筒，不管血液的污渍，照了照老爷爷的眼睛和口腔，焦急地问老爷爷感觉怎么样。

　　老爷爷似乎是没有什么意识，只是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年幼无知的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在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内心些许的嫌弃。

　　哥哥赶紧把病床上的老爷爷推向急诊室，老爷爷一直在喃喃自语。面部表情及其扭曲。我哥哥俯身下来，急切的问老爷爷感觉怎么样。老爷爷说话的速度非常慢，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数。慢慢从老爷爷的口中吐出：“我—不—想—死。”这四个字。

　　老爷爷说的非常轻。我还看见了老爷爷眼角几滴残留的眼泪。

　　从老爷爷的眼泪中我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我在哥哥的身边把这四个字尽收耳朵里。哥哥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哥哥他侧身安抚老爷爷说：“没事没事，老大爷，我们会尽全力的”。老大爷死死的握住哥哥的手不放开，似乎就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停下脚步，远远的望着哥哥，望着哥哥推着老爷爷进手术室的背影。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我的哥哥。

　　哥哥忙完后，一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科室，医师服都没有脱就躺在了床上。我赶紧问哥哥累不累。哥哥看了看我，用双手摩擦了一下他的脸颊，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我，对我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几个月后又陪哥哥去例行检查病房，又是那个老爷爷。那个老爷爷一把抓住我哥哥，不停在说谢谢。他的家人也在旁边，都说很感谢哥哥把那位老爷爷从死亡的生命线上拉了回来。说着说着，老爷爷又哭了。这次我看到了老爷爷对生的喜悦。

　　说到底，我始终还是个小孩子。对于我来讲，人生似乎还很漫长，不太明白“死”究竟是一个什么概念。总是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殊不知，对于有些人来讲，活着就已经是生命最好的馈赠了。

　　所以，好好活着。不要辜负活着。                   

　　02

　　还有一次和妈妈在B超室里。一位妇女走了进来，看她的模样大概三四十来岁，穿着些许华贵，大声的询问这里是不是B超室。我妈妈点了点头。妇女的老公小心的搀扶着她坐上检测B超的那个床，再让他老公去外面等着。我妈妈用仪器给那个妇女检查，妇女急不可待的问妈妈怎么样。妈妈说怀是怀上了。还没有等妈妈说完，那个妇女就流出了眼泪。但是当妈妈说完时她嚎啕大哭。

　　“怀是怀上了，胎儿还在，可是是个死胎。”

　　上帝还没有让她享受当妈妈的快乐，就已经剥夺了她的权利。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那个妇女满脸的不相信，一直说肯定是弄错了，弄错了，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关不住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躺在床上哭闹，不肯下来。她的老公进来，把她抱住一直说：“没事没事。”安抚她的心情。临走的还对我妈妈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妈妈看到他那么有礼貌就把自己的电话给了那个男的，说以后有什么麻烦打这个电话吧。那个男的一直在不停地说谢谢。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对于我来讲，似乎也不够懂得一个孩子对于妈妈来讲是意味着是什么。

　　而妈妈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我说孩子是妈妈一生的寄托，你现在还小不能体会那种心情，你以后就知道了。说完就摸了摸我的头。

　　那个妇女第一次的哭是喜悦，是成为妈妈的快乐。第二次是心有不甘，是心如死灰。

　　我们每个人都是妈妈的宝贝，能够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上帝对妈妈的馈赠。               

　　03

　　前几天，哥哥本来打算在家里吃饭。但是在快要吃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于是匆匆向医院赶过去。妈妈让我去送些饭给哥哥，担心哥哥在医院忙的会不吃饭。

　　结果刚刚走到了哥哥的科室旁的楼梯，一个病人的家属不停的催促哥哥，哥哥手忙脚乱的为病人急救。病人的家属还一直在旁边说：“会不会呀，你搞快一点，要是人不行了，你们医院就得担当起这个责任。”哥哥并没有在意这些话语，只是尽自己的全力去就这个病人。

　　哥哥在和死神争分夺秒。可是人怎么能去插手生死呢？

　　那个病人的家属粗鲁的一把抓住哥哥的衣领，大声哭喊道：“你们怎么当的医生，这么一个人都救不回来，那要你们医院和医生干什么。”说着就伸出了他的拳头。我从楼梯过道跑到哥哥面前，刚想开口反驳什么，哥哥制止了我。

　　哥哥又一脸疲惫躺在科室休息的床上，我把饭放在哥哥旁边，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哥哥。哥哥就开口让我先回去。

　　走到科室门外，我就听到哥哥在科室里一个人的放声大哭。

　　我知道哥哥一开始不想学医。

　　我知道哥哥也很想救回那个病人。

　　我知道哥哥在自责，在反思，在无可奈何。

　　霎时间，我一下子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流.......

　　我的哥哥是个人，不是神。你们有自己的亲人，可是我只有一个哥哥。你们可不可以对我哥哥温柔一点，因为我很心疼他。

　　现在我也渐渐明白学医意味着什么。我前几天看到了南怀瑾大师写的一段话：“学医的人真要有一种菩萨心肠，一种济世救人的精神，而且不怕艰难。”学医的人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大，我们想看到的大多数是喜悦的泪水，即使留下绝望的泪水似乎也是人生常态。现在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愿意潜心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少。没有医学大师是社会的悲哀，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选择了学医就选择了责任，而打架并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你们打的那个人也是别人的孩子。

　　没有人愿意看到失望、迷茫、无助的泪水，但是生命的不可预料似乎也在告诫我们要好好善待自己。学医的孩子只有自己明白自己在这条路上走的有多艰难，但是不管怎样，只要我们穿上了白大褂，就要像所有医学生宣过的誓一样。“恪守医德，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如果没有人给你力量，希望你自己学会负重前行。

　　你们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