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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佳的脸是一瞬间暴红的,它像千万个装在脸上的微小灯泡,突然接通了从胸部汹涌而上的电流,都亮着发出血红色的光。她察觉到自己冒汗了,越来越觉得尴尬局促。
在外人看来,这只不过是过年时一场普通的家族聚餐,同桌的都是姨妈、舅舅等亲戚,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紧张。但从一入桌坐下没几分钟,李永佳就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以上状况。她心里想着,脸不要再红了,太丢人了,但越想控制住,就发现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一切都完了,她塞了几口菜,就推说已经吃饱赶紧逃离了饭桌。
赤面恐惧症,社交恐惧症中最主要的一种表现。现在李永佳只有18岁,还是一名学生,无论跟谁一说话,她就会脸红。将来她还要面临很多挑战。
01.你的脸为什么红得这么厉害
人会脸红,是一种什么生理反应?生物学家达尔文很早就曾指出,脸红是人类具有的最为独特的表情,它完全不能被人的意愿所控制。人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的时候,脸就会红。有些人特别容易产生难为情的感受,比如像李永佳这类内心比较敏感的孩子。
李永佳把问题归根于自己从小的自卑。小时候她爱吃糖,出了蛀牙后家里人就笑她:你的牙有虫呀。之后她换了恒牙,但牙很不整齐。从小学开始,李永佳就发现“自己的牙齿好丑”,她觉得自己长得很不好看。
有次上课,老师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李永佳感觉到全班同学都在看着自己,脸唰一下就全红了。
她有点难过,觉得自己不争气,下次一定要表现得大方一点。后来每次跟同学老师说话前,李永佳满脑都是“会不会脸红”“一定不要脸红”“脸红了该怎么办”的念头。
如果说因为害羞就容易脸红,是一个人正常的性格反应,但经常动不动就出现脸红的情况,内心敏感的人在心里会反复将其咀嚼,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重播自己的尴尬现场,思量着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这种强迫性思虑在赤面恐惧症病人的内心不断纠缠,四周由此都昏暗下来。
心理负担逐渐加重后,李永佳掉进了泥沼里,时间一长形成条件反射,身体机能与心理作用开始形成恶性循环。每一次预警都显得是徒劳无功,到高中时,李永佳的情况变得很严重,甚至有时跟家人说话都会脸红。
02.谁在“制造”害羞和脸红?
李永佳并非没有查过相关资料,还根据网上介绍的一些方法为自己进行“心理治疗”,比如脱敏处理——尝试到人多的地方,让自己的脸一红到底;认知暗示——多次告诉自己,别人根本不在意你脸不脸红的情况;破罐子破摔——我脸红又怎样了,又不妨我自己做事,又不是吃你们家大米……
然而这样一圈走下来, “敌人”实在太强大了,城池终归守不住。一次跟女同学说话,做足准备功夫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脖子红到了头。顽疾没有任何意外地依然出现了,多时的心理建设一下子溃败得一塌糊涂,更让人身心疲惫。
赤面恐惧症病人的病因,是不是主要来自于心理方面?其实早在2008年,在中国大陆专门以手术治疗赤面恐惧症的专家郭绍红就曾提出一个观点:赤面恐惧症的发生是由于支配头面部的交感神经过度兴奋,心理问题是长期脸红的一个后果。
郭绍红医生用案例数据来支撑自己的看法,在他接诊的赤面恐惧症病人里,大多数都接受过心理咨询治疗,但效果并不理想,而且多数赤面恐惧症病人都伴有多汗症和手足紫绀症(四肢末端皮肤间歇性变白、青紫),这两种症状都是因为交感神经过度兴奋而造成。
交感神经主要位于人体脊髓胸腰段的侧角内,主要负责汗腺分泌汗液、立毛肌收缩等活动,人自身无法控制这类自主神经。郭绍红等一些专家认为,赤面恐惧症病人先天性的交感神经过度兴奋,是致病内因,是基础,而社会、家庭、生物、化学性及物理性的刺激因素,是致病外因。
如果一个人天生容易害羞,比较内向,就容易因为出现紧张情绪导致交感神经过度兴奋,面部微小动脉毛细血管括约肌松弛,血液大量进入面部毛细血管网,于是出现脸红。有一类人群先天性的交感神经阀值较低,容易受到刺激也容易出现脸红。当脸红频繁出现,外界的评价与观望会令其更为紧张,又加重了交感神经的兴奋度。
赤面恐惧症病人大多数内心细腻,这种精神内耗让人一次又一次像溺水一样辛苦,李永佳说:“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放松,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脸红。这时朋友突然问了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我就立刻紧张起来,开始感觉到脸红了。”
在突然见到熟人的时候,“轰”的一下脸全红了,这是一位赤面恐惧症男士的苦恼;在台上对着同事汇报发言的时候,脖子和脸全涨红了,声音和手都在发抖,大家都以为她起疹子了,这是一位赤面恐惧症女士的烦忧。
“我觉得一生都会被困扰。”一位患者说。实际上他接触过一些也有着容易脸红苦恼的男同胞,但看起来多数人“不那么在乎”。在“就那么回事吧”的自我说服下,他们宁愿选择默默忍受。在传统文化及丛林式商业化社会主流价值观里,能言善辩、左右逢源多被赞赏,腼腆害羞被视为近乎不可饶恕的性格缺陷。一些天性内敛的人,被成功地教育驯化成活泼张扬的生存者,但显然,这条“社会流水线”在制造“机器”常有偏差,一些人配合不了总是觉得别扭,身心都出了问题。
现实一点来讲,如果一位男士容易害羞脸红,很容易被看作是个性软弱的人。即使他们是赤面恐惧症病人,也不愿被看作是娇柔、亟需拯救的对象。
03.有什么办法解救他们?
相比之下,李永佳的赤面恐惧症还算轻的了,一位年轻女生在社交媒体讲述了自己的经历:18岁得了赤面恐惧症,已经遭受长达8年的折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脸红、紧张、出汗、心跳加速、手抖脖子抖,每一次与人接触,每一次出门,这些要面临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后来我接触了直播行业,刚开始觉得还是挺好的,每天在家里不用出去,可是后面我的病情好像又严重了。直播的时候我都会脸红,脑子里想的就是屏幕里那么多人在盯着我,脸就唰一下红了,包括有人给我送礼物的时候我都会那样,就像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点会条件反射。”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啊,我很绝望。后面我直接什么都不做了,每天就在家呆着——包括现在。”
如果说单单做心理治疗也难以拯救这些症状严重的赤面恐惧症患者,那么还有其他办法吗?
服用药物其实是一种手段,既然脸红是因为交感神经过于兴奋所致,服用抑制神经元兴奋性的药物,也许可以阻断中枢神经系统对某些激素的摄取,让人不会那么容易脸红。
如果药物和心理治疗都起不到好的效果,那么最后的手段就是做手术,道理很清楚——阻断支配面部血管的胸交感神经交感神经的传导,相当于切断了向脸部通电的路径,那么“灯泡们”就不会亮起来。专业医生们希望通过这种手段,让病人在紧张的环境下不再出现脸红情况,增强他们参与社交的自信心,从而阻断“紧张-脸红-更紧张-更脸红”的恶性循环,最终走出赤面恐惧的阴影。
早在2003年,国内就有采用胸腔镜阻断交感神经来治疗赤面恐惧症病人的手术出现。全麻状态下,在病人左侧卧位取腋下、肋骨间两处位置,切开小口,分别穿入7毫米与4.5毫米穿刺套管,放入手术器械与胸腔镜光学视管,然后切开胸膜分离交感神经干,用4毫米钛夹夹闭交感神经干。之后拔出手术器械,进行通气膨肺,缝合或用医用胶粘合切口。再在病人身体右侧用同样方法进行操作。
但即使药物治疗及手术方式已出现了许多年,赤面恐惧症病人在进行选择时依然会考虑再三:服用药物进行治疗,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早期的药物反应可能会非常大,出现嗜睡、头脑昏沉、动作缓滞等副作用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如果进行手术治疗,可以极快地减少脸红出汗,但常见风险是术后会出现代偿性出汗——原来要在脸上出的汗,术后换到了后背、前胸和腿部等身体部位,而且这种代偿性出汗有时还比较明显。
即使受到赤面恐惧症折磨已有好几年时间,李永佳目前还没有去求医的打算,她觉得自己经济能力不足,不能应付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乃至手术治疗的费用。她说,希望自己以后在学业和工作上变得更优秀一些,这样自信心增强了后,或者可以改变动不动就脸红的情况。
现在一定要面对的事情,李永佳都会硬撑着去完成,比如跟同学和老师交流,但有两个场合她是可免则免,一是家族聚餐,能不去就不去,二是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场,尽量不去。商场里人很多,灯很亮,一到这些地方她就开始紧张。
“如果有人过来搭话,我大概率就会脸红。”李永佳说。
(注:文中李永佳为化名)
编辑:廖颖瑶
(39健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