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为你点燃一次花烛

　　她和他，婚前不曾见面。男人的照片是他姨妈托媒人带给她的。那天因为下雨路滑，媒人在路上跌了一跤，待照片交到女人手上时，男人的模样已经看不清了，特别是他嘴角上好像还有一块疤，不知是雨水把照片弄脏了，还是男人原本就是兔唇，女人却没大在意这个毛病。也许她前世就跟这个男人有缘吧，要么就是这个男人乍看上去还算顺眼。就这么着，女人抿嘴一笑，母亲就知道闺女同意这桩婚事了。

　　到现在，女人也忘不了那夜的花烛，那是男人迎娶她的日子。洞房的花烛是男人亲手为女人点燃的，随即扯下她掩面多时的红盖头，耳语地对她说："从今往后你做了我的人，我高兴。"女人笑了，随男人的耳语轻轻点头，又随他的拥抱羞红了脸。

　　最让男人惊奇的是早上的发现：昨晚睡前他曾循着母亲的嘱咐，把帽子压在女人的手镯上，意在从今往后要管住他的女人；早起一看，压在手镯上的帽子不见了，眼下帽子和手镯正平躺在梳妆台上，就像两个相敬如宾的爱人。看着男人不解的样子，不等男人问，女人就说话了，说她母亲也教她了，睡前一定要把手镯压在男人的帽子上，意在从今往后要管住她的男人；可女人偏是没听母亲的话，自作主张地让手镯和帽子平放在一起，意在从今往后两人谁也不欺负谁，彼此平等，互敬互爱。

　　接下来的日子，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在家里做事。她什么事都会做，从田间农活到上山砍柴，从缝缝补补到洗衣做饭。她的男人非常喜欢她做的饭，就连简单的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粥，男人也说是他女人做得最好吃。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年春节，那是他跟她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早春，女人为男人包了他最爱吃的荠菜馅饺子，男人一下子吃了三十多个，说这辈子也吃不够家里的香味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女人怀上第二个孩子时，男人病了，他得的是绝症，到医院检查时，医生断定这个男人已无药可救了。然而女人不信，女人坚信男人不会死，她一心要救活男人，便不顾生计的艰难和已有的身孕，把仅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请求医生无论如何要治好她男人的病。

　　当年的县医院里，很多人目睹过那感人的情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扑通"一下子跪在大夫面前，拉着大夫的手说："求你了，大夫！求你治好我男人的病吧！"边说边指着自己的肚子给大夫看，"不是为我，是为他，为这个就要出生的孩子！" 说着，她把手里的钱全部塞在大夫手里，紧握着人家的手不肯放，直到大夫收下她的钱，直到大夫对她说："我们会尽力的，你放心！"女人这才站起来，一边谢大夫一边对自己说着，老天有眼！

　　人们都说，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兴许男人听见女人的呼救了，后来，当男人在不死的意念里睁开眼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已经生产了的女人。当他拖着虚弱的病体不顾一切地跑回他的茅草屋，一进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一心为拯救男人而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女人，由于无人照顾缺乏营养，加上对丈夫的日夜思念，已经在月子里疯了！此刻，对着不久前她还魂牵梦萦的男人，她竟是呆呆地傻笑着，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陌生人"。男人一下子抱住了女人，他紧紧地抱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面对此刻已无法再感受他温暖的女人，男人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女人刚好就倚在镜前的烛台边，脸上似乎还显出点红晕，也许她是想起了过去的温馨吧。尽管散落的头发把她的脸遮住了，苦痛和煎熬让她整个人都脱了形，可男人依旧看得出她的美，记得她出嫁时的好看和羞怯。他把她抱到了床上，他让她舒坦地躺在被子里，他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就倚在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她，好像看不够的样子。她的清澈和秀丽，早就印在他的脑海了；她一门心思地顾着她的男人却从未考虑过自己，这些从来不是靠语言传递的，只有他最懂。

　　和这个善良的女人一样，这个男人也是无私的。他知道自己生死未卜，又看到女人的现状，于是马上赶到自己的父母家，说服老人同意自己与女人离婚。按照这里农村的规矩，守死寡的女人是不得再嫁的，但假如他在死前跟女人离了婚，女人兴许还可以碰上一个愿意娶她的好男人。希望她能再嫁，希望她幸福，成了这个男人死前唯一的心愿。

　　不久，办妥离婚手续并将女人妥善安排后，男人便准备赶回医院与生命诀别了。走前他最后一次吻了他的女人，又把那燃过的烛台摆在女人床前的小桌上。他想，就让这燃烧过的蜡烛成为他俩相好过的见证，也作为他对她的祝福吧。然后，他离开了家。

　　那时正值深秋，看着满山的落叶，男人没有些许黯然，他知道自己做了该做的一切，他相信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总有一天还会见着他的女人，到那时他还会再迎娶她，给她点燃花烛，与她一生相伴。就这么着，医生判定的最后期限过去了多日，不知是女人对他的爱，还是他对女人的爱始终在召唤着，他竟然死里逃生，战胜了病魔，活了下来。

　　出院后的男人再去找女人，才知女人已经改嫁了。这个乡间弱女子的善良感动了上苍，上苍又为她降下一个好男人。那男人在她昏迷不醒的日子里用小米汤一点一点地把她唤醒，当她终于从月子的惊吓中苏醒过来并得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时，她自愿做了这个男人的女人。

　　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丈夫早就从妻子口中听说了她与前夫的遭遇，于是执意要退出这桩婚姻，想把妻子还给她的男人；前夫却满怀对这个男人的感激之情，认定正是因着这个男人的雪中送炭，他的女人才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拆散这桩婚姻。

　　于是，女人的前夫又走了。这回，是为避免双方的痛苦，也为让他的女人和她的救命恩人一辈子安生。因此，他决定远走他乡，不再归来。

　　男人走的当晚女人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出嫁的那一天。她一边在红盖头里想象着男人点燃的烛光，一边听男人对她耳语着："这是我为你点燃的花烛，这花烛一辈子也不会灭。"可女人眼前突然一片黑，她知道那花烛灭了，她知道她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她哭了。

　　数十年后的一天，正当孑然一身的男人在井边打水时，他忽然看见一个老人从远处蹒跚走来，那老人走到他面前，问了他的姓名，他这才想起来，原来此人就是他女人的第二个丈夫呀。这位老人拉着他的手说："我得了不治之症，已不久于人世了，你们从前是夫妻，我死后，请你再将她娶过来吧。"男人答应了他。老人转身离开，不久后便辞世了。

　　在那个再婚之夜，男人拉住女人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生的心酸与欢乐只化作一句真言："我愿为你再点燃一次花烛。" 女人哭了，倚在男人的怀里，告诉他，那个帮助过她的丈夫临终前也说了同样的话："我多想再为你点燃一次花烛啊……"说完便垂落双目安详地离去了。

　　现在，这对老人还在夕阳下走着，当地人常常看见他俩的身影，总是成双成对的，要么男人扶着女人，要么女人搀着男人。他们彼此在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总能看见他们屋里的花烛，那烛光不曾减弱，也不再熄灭，直到永远，永远……

（实习编辑：裴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