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朝伟:上海的子夜
那双变灰的瞳孔
他有一双驴的眼睛,驴的怨尤,驴的闷,驴的幽默,驴的狡猾,驴那种沉到底部后的塌实,绷到极处后的松弛。于是有人说他的双瞳带着15万伏的电压,随时可以形成一道闪电。
“我小时候原本是一个很调皮、很快乐的小孩……但是后来,我就突然不讲话了。我记得我爸爸是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他的瞳孔就是那时候冻结的,那年他6岁,家中酒精味道、声浪喧嚣和肉体、物品的突然位移被一种死寂代替。他想眼泪可能会把脸弄脏,就在身体里装了瓶子。那个不稳定的经济来源也没有了,他只能勉强维持上学,然后在收费的课外活动开始时带着妹妹回家。
为了安全他不再说话,他让自己成了一枚坚果。舅舅把他们接到家里,然后像管理军人一样管理了他5年,这就意味着如果他想得到什么就会完全得不到什么:不喜欢吃某个菜,就只准吃这道菜;吃饭时想看一眼电视,就挨一巴掌。他知道迟早会停学,一个没有发动机的汽车能跑多远,他不知道,念完中四之后,那个日子到了。
开始,他在舅舅的杂货店里卖报纸,没有哪个顾客和他攀谈过,他礼貌、安静而且心不在焉。每天最明亮的时候是午后两点,舅舅去午睡或者麻将,他可以稍微疏散一点,让自己飘满整个小店。街上的人群稀稀拉拉,便当摊开始收拾剩余的盒饭,时间好像被晒化了,他可以在自己坚果壳里做一个王。但是常常会有一个弹性的脚步声震碎这个宝座,这时候他就必须面对报纸,那个脚步把整条街变成一架钢琴,然后轻快地在高音区消失。当报纸屏障被拆除的时候,两边留着一些他的湿指印,那是刚才被攻城留下的印记。
后来他卖过空调、洗衣机和冰箱,也做过出纳。他的脖子上有一个语言开关,扳到on这一档,他就是一个谦和热情的销售员;跳到 off这一档,他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没有出的小职员。
发现一笔快乐存款
“看你样貌不错,不如去考艺员班啦。”一个既是同事,又是邻里,因此也就算是朋友的人对他说。“我?”他眉毛一高一低地反问。 “反正是个机会,呐,可以学到东西不说,成绩优异的肯定进无线台,就算一般,每天跑跑龙套也能吃饱肚子,在哪混不是混?”
考官录取了他,这个考生让他们有点哑然,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热望: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出口,他要奔涌,他可以发电。在第11届艺员训练班里,还有一双眼睛引人注意——周星驰,那个同样只有一母一妹的男人,同样的家庭背景让他们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温,一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