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辉的乒乓后奥运生活

　　在体育被高度仪式化的奥运会上，运动员的每场比赛都集中承载着家国情感、浓缩着人生沉浮，所以比其他盛会更具魅力。但不管是对一个国家、一个运动员还是我们每一个人，17 天的奥运会都只是漫长岁月的倏忽一瞬，不管是高潮时刻的霎时悲喜，还是时过境迁后的际遇沉浮，都有着比表面成败更丰富、厚重的复杂况味。

　　为此，我们想绕过奥运的热闹景象，以连续10 期、对10 位奥运金牌明星的后奥运生涯展开系列报道，以图通过一个个个体生命，来完成对奥运会超越体育符号的情感及价值探寻。

　　许海峰、楼云、孙淑伟、李小双、王义夫、王涛、熊倪、李小鹏、肖海亮这些曾盛极一时的奥运冠军们，在完成国家使命之后，如何重新寻找到个人价值和生活动力;

　　在参与过奥运名利场上最激烈的争斗之后，如何看待体育本身的魅力;在经历过最绚烂最残酷的人生戏剧时刻之后，奥运在他们的生命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这可能是我们和每一个读者都希望知道的答案。不管体育的国家意义多么宏大，但我们更关心这些“一个人的体育史”。

　　有数据表明，截至今年1 月初，中国运动员共获得奥运金牌116 枚、世界冠军2137 个, 建国以来累计退役运动员总数近30 万人、现役运动员近2 万人。希望这10 篇报道，能向他们表示我们衷心的敬意和祝福。

　　选择题(单选40 题，40 分)

　　22. 构建中国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是( )。

　　A. 坚持民主法治 B. 坚持以人为本

　　C. 坚持科学发展观 D. 坚持改革开放

　　考生孔令辉略略斟酌了一下，然后在括号里填上了B。这题他昨天晚上复习的时候看过，不会有错，就是“以人为本”。

　　1 月中旬一个周日上午，上海体育学院的考场外飘着雨，空气刺骨的冷。考场里，孔令辉正在埋头参加体育教育学硕士的入学考试，此时距离他正式退役成为教练已经快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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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令辉继续作答。

　　填空题“美国心理学家布鲁姆把教育目标分为情感目标、认知目标、动作目标”，选择题“我国当前调整结构和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重要突破口是(B. 节能减排)”，论述题“什么是因材施教原则，并结合教学训练工作的具体情况进行叙述”。

　　孔令辉字写得并不好看，但却很有棱角和力道，好像一定要在前三板解决问题——可这是考试桌，终究不是在乒乓球台。

　　嬗变

　　中午12 点，考生孔令辉交了卷，背着挎包穿着牛仔裤，在微雨中匆匆赶往考场附近的运动员公寓。体院学院四周街道上的建筑大部分都是不超过六层的小房子，看上去紧巴巴的，就像是黏在一块似的。

　　灰暗的雨雾如地毯一般覆盖着大街，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看上去像混凝土，连空气都是灰色的。孔令辉就从这层灰蒙蒙中钻进了公寓大堂，因为没有打伞，所以他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然后招呼已经等在那里的摄影师、记者和助理们一起上楼，很有礼貌但并不热情地说：“走吧，进屋聊。”

　　这不是孔令辉在人们记忆中的典型出场方式，人们只记得住那个出现在CCTV-5 电视镜头中的孔令辉——留着寸头的他被永远定格在悉尼赛场上，跪倒在地、仰天长啸、狂吻胸前的国旗标志。

　　孔令辉的功业也许还不足以以其名字来标注一个乒乓球时代，但近十年来，他无疑是中国男子乒坛的领军人物兼优质偶像。现在，这个到目前还最具人气的乒乓球星，正经历着一场从A 角到B 角的嬗变。

　　作为A 角的孔令辉诞生于1995 年。那一年，邓丽君跟世人说了再见，张爱玲在秋天度过了她的最后一夜，英国少了一位黛安娜王妃，歌坛出了一个张惠妹，王菲变王靖雯又变回王菲，孔令辉怒吼着去厮杀夺回了中国人久违的世乒赛男子单打冠军。

　　这个冠军把一篇他小时候写过的作文从记忆的仓库中翻了出来——“那是我们这些新队员到北京报到后的第一天，教练要求每人写一篇日记，题目是《我的理想》。

　　记得我那篇日记的开头是这么写的：‘每个人都要有理想，我的理想是什么呢?我是一名乒乓球运动员，我的理想是当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

　　后来，教练觉得我写得不错，便把它贴到墙报上展览。再后来，妈妈到北京来看我时也发现了它，便又带到家中珍藏起来。”

　　“我的理想是当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这种直白现在听起来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不过，孔令辉已经实现了前面的半句，他顶着巨大的光环如愿踏上了次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的胶皮地板，去实现后面的半句，像第二次龟兔赛跑中的那只兔子一样，撒开脚丫往前跑。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对他开了一个玩笑，从年初到年终的世界排名第一，连续18 个月的无敌状态，世锦赛、世界杯双料冠军，孔令辉竟在男单八分之一决赛中负于韩国人金泽洙。当他和刘国梁一起登上双打冠军领奖台，孔令辉脸上一晃而过的落寂似乎诉说着无尽的遗憾。

　　“我就这么点破事儿，翻来覆去地讲了那么多年，自己听着都觉得怪没意思的，怎么还会有人觉得有意思呢?”孔令辉按照摄影师的安排坐在窗口的矮脚冰箱上，望着窗外依然飘着的毛毛雨。

　　所有的问答就像触动了一个预先设定好的电脑程序，答案总是很准确而简短，似乎已经很难再有任何问题能“让孔令辉激动”或者“刺激到孔令辉”了。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比赛是2000 悉尼奥运会对瓦尔德内尔的男单决赛，这让他成为小球时代的终结者和最后一个小球世界冠军。”

　　“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失利是2001 年大阪世乒赛的团体半决赛上，他一人连丢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两分。”

　　“他第一次被怀疑要退役是在2004 年雅典奥运会上，那是他第三次参加奥运会，也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空手归来，还是他当运动员的最后一届奥运会。”

　　“2006 年10 月12 日，他在江苏无锡举行的全国乒乓球教练员述职会议现场举行了退役仪式，已在乒坛征战18 年的孔令辉百感交集，流下激动的泪水，仪式全过程只被个别媒体记录下来。”

　　当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如此被简化为一个个特定的时间“点”时，连接这些点与点之间的直线就会渐渐被淡忘成虚线，而当别人都习惯忽视这些断断续续的虚线时，你自己也会渐渐遗忘它们的存在。

　　孔令辉已经不会主动提起他最初的偶像是父亲乒乓球班里一个叫麻志刚的学生，已经不会记得在刘国梁眼中他总是要比别人多练半个小时，已经不会想起他手上戴的IWC 腕表和阿玛尼外套都是他多年征战换来的战利品。你只需要记住那些特定的“点”就够了，其余的都可以用省略号表示。

　　“打了那么多年乒乓球，你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乒乓球吗?”孔令辉的目光从采访机的喇叭口移到了摄像机的镜头，然后嘴角上扬好像拉了一个小弧圈，接着蹦出两个字——“旋转”。

　　“这个小银球实在太变化多端了，但有意思的是作为控制变化的运动员，生活却是异常单调，除了比赛就是训练。知道为什么外界都知道乒乓球队这个队员喜欢打游戏、那个队员喜欢音乐，而我则喜欢网络吗?

　　因为除了这个爱好，我们就没时间爱好别的东西了。”当一种爱好变成“独一无二”的爱好时，其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